??? 邢利斌無論如何想不到自己是以這種方式亮相在全國公眾面前：三亞亞龍灣一場所謂的“7000萬元”婚禮，使他成為符號化“煤老板”的一個代表，奢侈，加上暴發(fā)戶色彩，鞏固了人們對煤老板的固有印象。只有接觸到邢利斌和他龐大的能源帝國，才能明白，那場婚禮實在只是最表象符號。

　　以邢利斌在山西所掌握的資源，他的實力遠遠超過了人們的想象：2012年，他的集團資產(chǎn)總額已經(jīng)超過了660多億元，這才是48歲的邢利斌的真實身價?，F(xiàn)在，他旗下的農(nóng)業(yè)集團又開始對他老家柳林留譽鎮(zhèn)15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整體開發(fā)，涉及18個行政村，54個自然村，2萬多村里人。

　　邢利斌的身家不是我們觀察的主體，讓我們好奇的是他的擴張之路。這10年，是中國煤炭企業(yè)不斷制定規(guī)則，整個行業(yè)重組的10年，煤炭巨頭逐漸占據(jù)了主導地位，而興盛一時的小煤礦逐漸退出戰(zhàn)場，當初平常的邢利斌如何崛起，如何利用規(guī)則和政策，成為值得關注的主題。

　　一場被夸大的婚禮

　　4月4日，清明節(jié)，邢利斌即使已經(jīng)是柳林縣，乃至山西省、當下中國的頂級“富商巨賈”，可是今天的活動還是鄉(xiāng)土得有些過分：他家鄉(xiāng)在柳林縣的留譽鎮(zhèn)，這天上墳的留譽鎮(zhèn)在外地工作的人們都被請到他開辦的五星級酒店，開個座談會。

　　座談會有兩個主題，一是解釋整體開發(fā)家鄉(xiāng)鎮(zhèn)的初衷；二是說明他為女兒辦的婚禮，只不過花了1700多萬元，外界夸大成了7000萬元。他非常重視和本鄉(xiāng)本土的人們的關系，所有的留譽鎮(zhèn)在外工作的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請來了，大概是覺得沒有外人的緣故，邢利斌介紹自己女兒的婚禮情況也特別直接，并不掩飾。

　　他用家鄉(xiāng)話說道：那是3月18日，本來是想在家鄉(xiāng)舉辦女兒的婚禮，男方家庭雖然在廣東韶關，可并不反對在留譽的婚禮計劃，不過一經(jīng)計算就被難住了。如果在柳譽鎮(zhèn)舉行婚禮，他自己企業(yè)的2萬員工都會來參加，這是無法阻攔的；加上留譽鎮(zhèn)的鄉(xiāng)親，初步估算有3萬人，還不算外界的合作伙伴和領導，手下的辦事人員勸阻說：光車就能把從柳林到留譽鎮(zhèn)的公路擠滿，這還不得讓整個柳林縣崩潰了。而要在目前還很簡陋的留譽鎮(zhèn)要做出3萬人的飯來，幾乎是天方夜譚。

　　此前，我們正好走了這條從柳林到留譽鎮(zhèn)的公路，讓人有非常興趣地是，40多公里的道路兩旁，幾乎所有的事物都和邢利斌有關系，從第一個煤礦興無煤礦，到金家莊煤礦，再到洗煤廠，路兩旁各種甲醚、甲醛項目，包括因煤礦塌陷被拆遷到山頂上的雙棗疙瘩村，無一不屬于他或者是他出錢的項目，甚至公路兩側(cè)的山地也全部是由他出資平墾、種植松樹的，而終點站留譽鎮(zhèn)更是這樣，他將用10年時間，投資百億元，把整個區(qū)域內(nèi)的154平方公里荒山改造成農(nóng)業(yè)基地。

　　與屬于他的“聯(lián)盛農(nóng)業(yè)”的一位員工聊天，說到邢利斌，他們尊稱“老板”的這位，員工興致勃勃地說：古代的諸侯國還沒老板的地盤大呢。一句話，暴露了他在當?shù)厝诵哪恐械牡匚弧?/p>

　　回到清明座談會的現(xiàn)場：盡管邢利斌愿意把婚禮放在留譽操辦，可是不僅僅留譽，甚至太原市都難以找到滿足3萬人就座的巨型現(xiàn)場。最后決定，把婚禮放在海南三亞，整個自己內(nèi)部員工嚴格控制參加，只有中高層管理人員才能參加；200多名員工加上家屬，這就有400多人，前后用了七個旅行社的資源才買到飛機票。聯(lián)盛集團的一位高層解釋：外界傳說中的包機不屬實，因為他們找航空公司協(xié)商過，可是航空公司一口拒絕。所以分坐了多架飛機前往。

　　時至今日，邢利斌竭力淡化去三亞是為女兒辦婚禮的色彩，不過細細研究起來，去三亞確實有多重目的：一是公司若干年前就投資了幾十億元在三亞開發(fā)房地產(chǎn)項目，拿了近千畝土地，可是多數(shù)本部員工覺得，這個項目在目前市場低迷的情況下并不甚好，為了向高層員工證實自己的投資準確性，他決定房地產(chǎn)項目開盤的儀式上召集柳林本部的員工參與，并且許諾他們可以八折購買；另外，聯(lián)盛集團10周年慶典也一并解決，公司的高層員工向我解釋：邢利斌真是低調(diào)的，除了一些朋友之外，許多邀請而來的歌星一開始并不知道他要嫁女兒。

　　婚禮在下午舉辦，17日，公司的幾百名員工已經(jīng)到了，他們也沒有包下酒店，亞龍灣的麗茲卡爾頓、萬豪和希爾頓三家酒店都拒絕整體包下來的方案，以麗茲卡爾頓為例，他們只答應準備出2/3的客房，另外的部分要留給酒店的常駐客人和一些游客，這2/3的房間價格并不便宜，因為酒店的理由是，你們集團客戶，往往要制造酒店的資源緊張，比如吃飯場地和公用設施，所以不能折扣。而且，婚禮的封閉現(xiàn)場他們也不能做到，因為酒店是開放場所，這也使柳林本部來的員工大為吃驚：有錢也不能決定一切？

　　公司的員工們并不清閑，他們要忙著接待各方來客?；槎Y雖然早就交給北京的一家婚慶公司，可是客人之多超出想象。男方父親是韶關一家水泥企業(yè)的老總，家產(chǎn)也近千萬元，不過和邢利斌比起來就很小了。男方家庭出了200萬元左右的婚禮費用，邢利斌為整個海南之行支付了1500萬元，包括晚上演唱會的費用，所以7000萬元確實屬于臆想。

　　邢的大女兒23歲，她和在英國結識的男友早早成婚，也是滿足邢的要求，邢利斌總覺得自己陪伴女兒的時間不夠多，所以希望這次婚禮操辦的隆重一些。按照邢的財富，這次婚禮也并不過分?；閼c公司的司儀同時也是北京電視臺某頻道的主持人，號稱中國“婚慶第一主持人”?，F(xiàn)在山西煤炭富豪們的婚禮普遍流行在北京找婚慶公司，這個也不稀奇。只有一點與眾不同，在婚禮舉辦前一天的海南三亞，因為參加婚禮的人數(shù)眾多，所以，普遍的傳言開始在亞龍灣瘋傳：這將是三亞最隆重的婚禮之一，也是少數(shù)的頂級婚禮。司儀也忍不住興奮之意，在自己的微博里證實了這一消息。

　　婚禮上，人們普遍記住的是那列法拉利車隊，不過，確實只有一輛是姑姑、叔叔們贈送的陪嫁，另外幾輛是朋友們開來撐場面的。另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情，是邢利斌在所有的場面上都禮讓男方家庭，都要求男方先行，并且強調(diào)是對方娶媳婦，盡管他出資更多。這點也被公司的員工們認為是老板低調(diào)的表現(xiàn)。

　　真正引起轟動的，是晚上的演唱會，演唱會以聯(lián)盛集團三亞演唱會為名，有點模糊，因為不能慶祝地產(chǎn)開盤，也不能慶?；槎Y，最好的名義是聯(lián)盛集團的10周年慶典，可是也不太好明說。朱軍，周濤主持，他們是邢利斌的老熟人，嘉賓有閻維文，殷秀梅，李玉剛、馮鞏等人，這些人都受邢的邀請而來，邀請方并沒有出錢，原因并不復雜：在過去的10年里，邢利斌一直出資在山西省或者北京舉辦大量演唱會：有的是為山西省的某項慶典，包括去年山西省慶祝建黨90周年；有的是慈善義演，如北京兒童醫(yī)院的義演，他是贊助人。這批人已經(jīng)和他比較熟悉，很多成了朋友，聽說他嫁女兒（雖然演唱會不是以嫁女兒的名義），但是他們也都沒有要錢。而不認識的歌星確實不知道這場演唱會的實質(zhì)內(nèi)容，比如韓紅，比如范瑋琪，她們只是當成了一次尋常的走穴。至于周杰倫等人也來到現(xiàn)場，則是謠言。

　　也就是因為演唱會的轟動，使得這場婚禮通過微博迅速傳播，成為目前中國堪與明星婚禮一樣引發(fā)關注，但是更為神秘的另一類型：富豪婚禮。

　　興無煤礦改革：山西煤礦股改的先河

　　不過，這么多演藝界的朋友給邢捧場，還是說明了他的人脈旺盛：許多煤老板愛認識演藝界的人士，因為演藝圈的人脈復雜，可以輕易形成復雜的人際網(wǎng)絡，這些人際網(wǎng)絡覆蓋了名校、權力機構和高層領導。邢利斌似乎很少動用這些關系幫助他的家庭解決問題，像別的煤老板會利用關系幫助孩子上名校。他的兩個女兒一個兒子都在國外讀書，并不需要解決就學問題。他之所以認識他們，就是因為他經(jīng)常贊助大型活動。

　　邢利斌在北京的關系不僅僅是這些演藝界的朋友，一位熟悉山西煤老板的人說：在北京，要打通關系并不太難，剛開始都是誰也不認識誰，可是認識人很簡單，有錢，有項目，馬上就能在身邊聚攏一些圈子，這也是山西煤老板目前普遍做的事情?！八麄兗庇趯ふ倚马椖繑U張，而北京一向是各種或真或假的新項目集中地。”

　　煤老板身份很有利：他們只要認識一個人，就能迅速認識一個圈子，因為他并不是為了借錢，而是有錢對接項目，會激發(fā)很多人聚攏來，因為人人都有希望從中獲取利益。

　　2007年之后，邢利斌有許多項目涉及大型央企和各部委，所以他來北京特別多。不過，這些接觸對于邢來說并不陌生。2002年，從他接手第一個縣辦企業(yè)興無煤礦開始，他就一直和各級官員交往。這種關系并非人們想象的那么復雜，而是煤炭政策的不確定性，使他和官員們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共同體。

　　2002年，柳林縣屬的興無煤礦面臨破產(chǎn)，當時煤炭價格低迷，該煤礦是縣里的包袱。按照統(tǒng)計數(shù)字，2001年，全縣煤炭企業(yè)欠稅達1億元，欠發(fā)工資5000萬元；年產(chǎn)量60萬噸的興無煤礦是全縣最大的國企，一年上交稅費720萬元，管理費則要700萬元，債務累積到了1.9億元。當時的縣城體改委主任王勇回憶，煤礦有一個90萬噸的洗煤廠項目，可是幾年都沒有建成，每次有領導來考察，礦長就只能拿圖紙出來。

　　縣政府非常想把煤礦拋出手，中國礦大管理學院副院長安景文回溯當時，讓我們能看到煤炭行業(yè)不景氣時期的情境：上世紀80年代政府鼓勵老少邊窮地區(qū)開發(fā)煤礦，所以像柳林這種窮困地區(qū)多了很多地方煤礦。這種煤礦不同于國有大型煤礦，沒有自己的銷售渠道，生產(chǎn)的很多煤找人也賣不出去，加上沒有運輸能力，雖然也屬于資源，可是這種資源一直在90年代都顯得很“笨拙”，正趕上整個煤炭行業(yè)的“冬天”，地方煤礦特別難熬。

　　在這種壓力下，地方煤礦上比不得大煤礦，而下與煤老板的小煤礦相比，甚至也很糟糕。小煤礦養(yǎng)活人少，會營銷，還能活下去。而地方煤礦需要執(zhí)行國家各種政策，包括安全投入，成本本身就大，二者成本相差懸殊。當時興無煤礦就是后者的情況，所以，地方政府動起將其出售的念頭，并不奇怪?！斑€是制度出了毛病。”

　　現(xiàn)在很多人質(zhì)疑興無煤礦是“白菜價”，實際上，這種說法有值得推敲的地方。當時整體煤價低迷，興無煤礦8000萬元出售的價格并不算低。值得質(zhì)疑的地方是，雖然屬于地方煤礦，可是畢竟是國有企業(yè)，可以出售給私人嗎？

　　安景文解釋：就是因為地方煤礦的特殊屬性，不屬于國有大型煤礦，所以在各種管理上比較疏松，可以利用承包等名義出售，鉆了很多政策的空子。不過，興無煤礦的出售，不是承包，而是股權轉(zhuǎn)移，更屬于當時的灰色地帶，考察興無煤礦的轉(zhuǎn)讓史，不僅能看出邢利斌的發(fā)家奇跡，也能看出一個煤礦的改革是如何漸變成政府政策的——興無煤礦是山西第一個股權轉(zhuǎn)讓的國有煤礦。

　　當時的山西柳林縣縣委書記李潤林后來調(diào)往廣東省，他的政績一向不錯，平息過當?shù)氐娜后w性事件，不過最大功績是促進了地方經(jīng)濟發(fā)展，直接起點就是興無煤礦的改革。多年以后，他和廣東媒體還回憶起當時興無煤礦出售的情景：當時他還想把興無煤礦轉(zhuǎn)賣給國有企業(yè)，找到了中煤集團，據(jù)說當時要價為6000萬元，可是中煤集團派駐會計組進行調(diào)查，三天查驗下來，決定只出5000萬元的價格，交易未成；而興無煤礦當時的領導也被縣政府號召承包，出資額度是內(nèi)部價格，只要2000萬元，可是廠領導也拒絕了，主要還是債務太高。最后李潤林提出了改變路徑，直接面對社會轉(zhuǎn)讓股權。6月8日，縣內(nèi)外有6家企業(yè)參與競標，邢利斌出價8000萬元，拿到了興無煤礦——這個轉(zhuǎn)讓之所以被爭議，就在于當時國有煤礦基本上是以承包面目出現(xiàn)，一年上交多少錢，而直接轉(zhuǎn)讓股權的絕無僅有。

　　在清明節(jié)的會議現(xiàn)場，柳林縣的一些領導也在座，他們回憶當時的情景充滿了風險：當時柳林縣為了證明自己行為的合法性，專門找了山西省委宣傳部，想把這一轉(zhuǎn)讓做成報道發(fā)在山西各大媒體，結果被拒絕。一片“賣煤礦”的批判聲起，更大壓力來自山西省委在2003年發(fā)文，聲稱“國有煤炭企業(yè)不允許進行股權轉(zhuǎn)讓和托管”。

　　但是在柳林，乃至整個呂梁地區(qū)，憑借著自己多年來的關系經(jīng)營，更憑借他的一系列承諾：“稅不少交，工資不少發(fā)，盡快把洗煤廠建成?！辈粌H讓李潤林堅定支持他，還獲得了當時呂梁市委書記郭海亮等人的支持，他們明確下來的說法是：把企業(yè)還給社會，政府退出競爭性經(jīng)濟領域。

　　邢利斌確實做到了4個月就把洗煤廠的項目完成，并且還提高了礦工工資。不過當時他的資產(chǎn)不豐厚，具體有多少，卻很難有準確判斷。他所出資的8000萬元里面據(jù)說只有1000萬元是他自己的，剩下的屬于拆借行為。這些拆借名義上不屬于高利貸，可是利息往往比高利貸還高，因為直接拿到的是股權，邢利斌花了幾年時間才把這些舊債清理干凈。這也是邢利斌被眾人視為膽大的原因。好就好在，2003年，煤炭價格扶搖直上，他趕上了好時機。

　　安景文覺得，邢利斌的股權轉(zhuǎn)讓基本上還奉行了市場規(guī)則，很難在里面找出漏洞。當然，前提是他發(fā)現(xiàn)了煤炭資源的重要性，而他的大膽起了決定性作用?！霸偃缓缶褪沁\氣了。”

　　當時柳林縣的縣委書記李潤林請來了省社科院李留瀾院長，他比較認可柳林的做法，直接寫了調(diào)查報告，最后報告輾轉(zhuǎn)送到了省長張寶順的手中。這是2003年的事情，當時山西小煤礦在各地開花，與此同時，礦難頻發(fā)，如果減少煤礦數(shù)量，把小煤礦和大煤礦進行股權整合，是不是可以改變礦難的窘境呢？

　　事實上，邢利斌的大量投入，確實造成了興無煤礦的礦難減少。這種做法在省長的推動下，山西臨汾首先進行了改革。2004年里的6個月不到的時間，300家煤礦被整合成了200多家，在整合的同時，煤炭企業(yè)要交納礦業(yè)權價款，山西省政府一次性收到了17億元的款項，這筆款項，后來又被稱為“資源使用費”。

　　爭論了幾年的轉(zhuǎn)讓問題終于在2005年6月以《關于推進煤炭企業(yè)資源整合和有償使用的意見（試行）》出臺，礦權改革以皆大歡喜的面目進行：政府收到了大量補償款，而煤老板則獲得了礦權，名正言順。張寶順后來升任省委書記，他和李留瀾提到，礦權轉(zhuǎn)讓和柳林調(diào)查有很大關系。后來視察柳林的時候，他對李潤林說：山西的礦權改革，柳林改得最早。

　　2004年，柳林的礦權改革基本結束，86家煤炭企業(yè)基本改革完畢。與此同時，礦主們?yōu)榱嗽黾邮杖?，基本上都進行了技術改造。在最早的時候，柳林的煤礦都養(yǎng)騾子來拖煤，可是在煤炭業(yè)飆升時代，這些都成了陳跡，整個縣城的技術改造資金達到了43億元左右，其中邢利斌又是帶頭者。

　　煤炭價格自2003年之后的暴漲成為技改的動力和支持，兩者相互補充。邢利斌的運氣好到出奇，通過進一步技改，資源回采率加大，興無煤礦成為山西省四大煤礦之一，他的身價也每天都在上漲。這種暴漲，使他在2007年付出3億元左右的煤炭資源使用費的時候一點也不緊張。